圖為浙江省杭州市富陽區文村一景。中國美術學院供圖

今天看來，我們在2007年針對杭州市中山路（南宋御街）改造提出的“綜合保護與有機更新”的學術主張，在當時肯定是超前了。

我還清楚記得彼時的情形，有的專家主張做明清一條街，有的專家主張做民國西洋一條街，兩種意見爭論激烈，無法統一。但無論是哪種意見，都要求統一規劃、統一設計，簡化細節，以便于快速設計、快速實施。很少有人意識到，正是這種現代設計強力追求統一的觀念，這種一次性快速設計與實施的方式，造成千城一面、千村一面的問題，造成城市鄉村魅力逐漸消退、活力不足的問題。

我們在那時就提出城市更新的前提是“綜合保護”，即基于我們對城市歷史的認識：在這個當代時刻之前的所有連續存在的歷史事物都需要被保護。城市建筑的生機是新舊夾雜的，是不同時代建筑并存的美。不僅是建筑，生活的痕跡也需要被保護，特別是那些在生活中自然涌現出來的生動事物。因為在這個過度人工化的時代，真實的生活痕跡是稀缺的。這就是“有機更新”的含義。城市需要藝術與設計的力量去激活，但也要非常謹慎地運用這種力量，要能保盡保，鼓勵有針對性的微創新。比如我們不能把中山路上1000種不同的門和窗戶為了設計與實施的方便而只簡化成幾種。無論在城市還是鄉村，我們堅持一個信念——無論如何現代，生活是不能隨便簡化的。

城市更新是中國城市魅力復興的一個機會，經過更新的南宋御街日見其生命力。

鄉村更新也是如此。2012年當我們介入杭州市富陽區文村的保護與更新時，我們思考最多的是如何讓這個鄉村的真實生活與生命能夠繼續充滿生機地演變下去。這個典型的江南山村是不能用所謂的黑瓦白墻去概括和簡化的。現實中，它是夯土、抹泥、塊石、青磚、紅磚、白墻等多種材料的混合物。老房子被不折不扣地保全下來，新房子則回應老房子豐富的面貌。用什么材料，也反映鄉村的價值觀，例如當地有一種叫做“杭灰石”的深灰色石頭非常美，就地取材的話，價格也低。但是村民生活中蓋房子時很少使用它。我們用這種石頭設計建造的新居受到廣泛贊譽，這就極大提高了村民的自信。過去10年來，無論這個村，還是相鄰的村，用這種石頭建造新居的村民越來越多。

人文的種子是在這種過程中不知不覺地生長的。當初我們為保護文村的文化多樣性，設計建造了8種帶院子的房子，加以材料的變化，形成24種新居，其中的夯土和抹泥住房相對最環保、最符合可持續發展的原則，但是人們擔心會沒有村民要。村民抽簽選房的結果出乎意料，夯土和抹泥這兩種房子是最先被選走的：一個年輕的返鄉村民選擇了它，他看到這個房子具有做民宿的潛力。記得我有一次回訪，他有點靦腆地說：我模仿了您的設計。我發現他把民宿的內墻都做了抹泥，我說他做得好。顯然，他的審美發生了大變化，臉上洋溢著幸福。

一轉眼，他的民宿已經開了將近10年。村里來了更多年輕人，一個出去了的大學生看到村里的變化感到驕傲，也回來了，現在已經是村干部了。咖啡吧、編織合作社、木工坊，新事物在不斷生長，村子在不斷煥發新的生機。